林隆達老師訪談（三）

日本書法包裝紙

日本樣貌多變的漢字商標文化

書法究竟該是專業領域的人才培育、深度文化的表徵，還是全民美感的提升？我一直對各地書法發展的比較、趨勢與變化很感興趣，因此特別向林隆達老師提出這個問題。謹將老師對於書法在大陸、日本以及台灣三地發展狀況的看法記錄如下：

7. 書法在中國、日本和台灣發展的比較？

哇，這是很大的問題耶。從事繁體字教育只有台灣跟香港；大陸是簡體字教育，到了中學或大學以後，想寫書法的人當然非學繁體不可，尤其在文學裡面，所以漸漸又有一種趨勢就是古詩辭的印刷品它又回到繁體字了。所以我認為台灣在文字美這方面，應該比日本和大陸感覺更敏銳一點，因為我們生下來接觸的就是繁體。

中國大陸雖然起步晚，但是人口眾多，所以比較容易造就出專業的人才，因為出人頭地實在太難，所以他們必須選擇自己擅長的一項領域。他們有所謂的書法大學，像浙江紹興有個蘭亭書法大學，你有想像過只教書法的大學，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只接觸書法？當然書法要學的東西也很多，像書法史、書法藝術史、然還包括書法的練習，還有你要學篆書還有古文字的研究，跟文學、哲學、歷史也都有關，所以要涉獵的領域也相對很廣。

所以台灣要跟這些人拼的話，就看你花多少時間。像我們專業領域的人我們是站在同樣的位置在拼，沒什麼不同的，每一年的學術會議，大家就提出自己的看法或是展覽，就提出自己的品發表。這也有一種現象就是說，以前的資訊傳播比較慢，所以書風可以長期保存，也就是說這個人的這個特色，別人能學到的機會也晚，因為以前的資訊比較少。現在傳播很快，只要這個人發表，效果不錯，馬上一堆人就學了，所以賞味期就變短了。你一定不斷要有新產品，所以書法的面貌與風格就會變得多樣化。現在的藝術創作壓力更大，其實現在各行各業都如此啊！像電子業每年的十月到十二月，為了電子展要推出什麼新產品總是絞盡腦汁，比起來書法界還沒有這麼密集。

日本接觸漢字教育少，所以學書法變成是少數。漢字的接觸常常只有一個字兩個字，可是正因為如此，相對的他們對字的肩架結構比我們更深入。同樣一個字他們會反覆的改變它的結構，因此他們對單字的感受性相對深入。比方你到日本去，你會發現他們的招牌文化比台灣好得太多。他們的商標文化，像招牌的漢字比台灣有特色。過年後我到竺波大學，我發現他們明治時期起的所有書都放在書架上。我要講的是他們的書背題字。以前都是用毛筆寫了再送去印刷，現在都是用電腦。你會發現以前越早的書背，文字的表現滿有意思的，每一個時代都不一樣。

台灣都是撿現成的電腦文字比較多。你看日本的NHK，你會發現他們很多節目的片頭文字還是用毛筆寫，他們的商標很多也是用漢字設計，很多用毛筆寫（他們很多菜單也是用毛筆寫）。日本從中國古代學來的禮教社會，日本一直沒有放棄。中國從明代以後禮教就式微了，中國經過了多少次的異族統治和戰亂。異族統治就是禮教式微的時候，因為要統治必須要壓制禮教。像文化大革命的時候，不光是禮教，甚至人與人的信任感都不見了。第一是禮教，第二是宗教；日本從奈良文化開始就以佛教作為他們的國教。中國大陸又是無神論，禮教宗教的約束都不夠，漸漸的文化方面的教育傳承自然不及日本嚴謹。

日本人寫書法是一種文化的表徵；國會議員到國會報到都要用毛筆字簽名，我們是用鉛字筆，所以這中間…對於毛筆字的重視，我們這個社會整體對這方面的約束力相對就是比較薄弱。日本人雖然比較不接觸漢字文化，但他們的假名書法也很深入啊！戰後他們也有一派的人主張放棄書法教育，但經過論辯最後還是保留下來。現在他們寫書法的時間也在減少，也是因為電腦化的影響導致大家寫字的時間減少。以前小學生都要寫，現在漸漸的也不要求。但他們也有台灣五倍的人口，所以他們書法的總人口還是相當可觀。由於社會認為寫書法是一種文化的表徵，所以無形的會造就很多人去學習，即使教育沒有約束，社會風氣的形塑也會造成他們主動的學習。

這跟比賽也有關係。在日展裡面，除了漢字、假名，還有一個項目叫少數字。少數字有造成他們招牌文化的復興、對於商標書法的深入。這一部分他們比台灣做得好。

中國大陸因為總人口數比台灣多，寫書法的人口還是比台灣多，漸漸他們也發現書法教育、書法藝術的專業性很重要，所以台灣也遇到不少對手，我們不能閉門造車說我們有繁體教育比較好。我們因為繁體教育書法一般普遍性高，但到專業領域我們人數沒這麼多，他們的專業教育比我們紮實，所以我說專家要一萬個小時。我們在這個領域的人責無旁貸。

有一次中日交流展張炳煌先生要我去現場揮毫表演，本來我有事沒時間去，張先生叫我一定要去，因為我寫字可以加入表演性，肢體動作比較誇張有舞蹈效果，在現場表演比較有意思，不像有些人寫字一定要規規矩矩坐著寫。日本人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。有一次有一位書家開始寫前，拿起筆來就先大動作敲三下，才開始蘸墨，也用非一般的持筆法抓著筆就開始寫，也寫得很好。日本人寫大字是跪著寫字，我們是習慣在桌子上寫字。我去竺波大時，他們就在一個大教室地上舖地毯，就在地上寫。所以日本人一定懸腕，因為跪著寫自然而然就懸腕。

（我覺得日本書法的表現比較自由，我們這邊就比較規矩？！）

對，但他們的楷書就不如我們。他們深耕這個部分做得很好，我覺得跟教育有關。因為他們有一批很好的書法人才，帶動好的師資一直教下去。教育有很大的關係，然後又有很好的雜誌，不斷讓作品發表，台灣就是小，所以沒辦法形成氣候。像日本出版的《古畫總覽》一套算起來要一百萬台幣，我問書商台灣賣多少套？他說：「不好意思，林老師，我賣了兩年你是第一個買的。」日本的圖書館美術館都會買，但是台灣願意花一百萬去買一套書的機構或人很少吧？他們的出版事業因為有一群人的支持，他們的教育水平和普及度就會很高。要形成一個氣候是需要群眾支持在裡面。

台灣的好處是楷書的教育很成功，但接下來藝術性的教育比較弱。日本雖然人比較多，但漢字教育接觸機會少，也漸漸式微，不像老一輩的人漢學基礎很好。老一輩的作詩作詞都沒問題，年輕一輩就比較不行了。中國大陸古文學領域也在弱化，而這些都是書法的基礎。書法要寫得好，古文學需要深入涉獵。古人不是說嗎，胸有詩書氣自華，那詩書是怎麼來的？什麼都讀、無所不讀啊！文學哲學史學都在這個範疇裡頭，自然而然你的書法就會進步。這個很抽象。你看胡適之真的有認真寫字嗎？沒有，可是他的字很有味道，這真的是很難的。所以你要當一個書法家…多讀書！

台灣是有機會，但也要多看別人，作為自己修改努力的方向。

值得一看：

難得一見！林隆達老師揮毫示範影片